【喻黄】暗香
*师生向
01.
早晨，当喻文州走出门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缠绕在空气中的丝丝桂花香气，清浅又馥郁得香甜。
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桂花啊。”他这样想着，慢慢走下了楼梯。
当喻文州走出单元楼抬眼看向外面时，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单元楼楼下的景色。
对面单元楼楼下种了一片桂花。每到秋天的时候，原本藏在绿叶掩映下的嫩黄色的小花就羞怯地露了面，细细小小的样子，小簇地点缀在树上，惹人怜爱。不过，存在感最鲜明的不是桂花，而是它缭绕在空气中的香气。
那股暗香悄无声息地融入进空气里，萦绕在鼻端。随随便便做一个呼吸，满鼻腔就都是香甜的、又带着几分秋意凉意的桂花香。
此时，那桂花丛中似乎站了个人。
高挑瘦削的身材，蓬松张扬的黑发，蓝白色的宽大校服。
那人侧身站着，只留下一个颀长的侧影和小半边棱角分明的脸庞——另一大半被桂花叶遮着了，只在脸上留下了浅浅的、斑驳的黑色树影。
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袖子往上撩了一点，露出纤瘦白皙的手腕。手腕侧微凸的骨节，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属于男孩子的双手，骨节分明又纤长有力。
他另一只手托着几片枝上的桂花叶，微微仰起头轻嗅着花香。脖颈被拉出鲜明的线条，分明的喉结滚动。
听到喻文州下楼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倏地侧头，澄澈又明亮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喻文州微怔的双眼。
“嘿，喻老师，早上好啊。”
黄少天笑着问好。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笑容在清晨的日光中仿佛带着光晕一晃而过。
“啊，早上好。”
喻文州眨了眨眼，回答道。
02.
明明屏住了呼吸，但他仿佛还是闻到了那清浅的，如丝如缕的暗香。
一大早，他就被那暗香、那美景迷了心神。
03.
清晨的小区里人还不太多，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晨练的大爷大妈、提着菜的家庭主妇们。细碎的交谈声夹杂着太极拳悠扬的背景音，顺着轻柔的风传入耳中，透着股生活的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喻文州和黄少天并排走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还在长身体的黄少天比喻文州略矮一些，侧过头讲话的时候刚好能对上喻文州白净的耳廓。喻文州这时也偏头望过来，视线微微下移就能对上黄少天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面还荡漾着明亮的天光。
看着这样阳光灿烂，活泼又乖巧的黄少天，喻文州一阵恍惚，脑袋里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个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少年的影子。
04.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当时喻文州刚接手黄少天他们班，正值高二。
在他作为新任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时，就注意到了靠窗边那个空着的座位。
正当喻文州低下头看讲台上贴的座位表想找出这个人是谁的时候，目光就被教室门口所吸引了。
“报告。”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点没睡够的困倦，有些哑，不高不低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了起来。
门口的人高高瘦瘦，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还张扬地竖在了头顶。他单肩背着垮垮的书包，只穿了条校裤和件黑色的T恤，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拎着校服外套。
正巧碰上教室另一边窗户洒进的早晨的阳光，浅浅地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他的头发不被阳光照着的时候还好，现在被洒上了阳光，又乱又软的头发泛起了好看的棕色。
喻文州站直了身子侧头望向门口，正好看见黄少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出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捂了下嘴。
喻文州点点头，“进来。”
他的视线追随着黄少天走向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
黄少天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生桌上摆着的书。黄少天脚步停顿，在女孩子弯腰之前一手插着裤袋，弯下腰帮她把书都捡了起来，放在她桌上的时候还说了句“对不起”。
看见这样的场景，喻文州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有趣。
他在脑海里刚刚形成的“好像不太好管”的标签后又添了一个——“挺有礼貌”。
随后的日子里，喻文州意外地发现他晚上下班的时候总能在小区附近的网吧碰见正好出来的黄少天。
头一次撞见的时候，喻文州和黄少天均是一愣，只是打了个招呼后就一前一后地往自己回家的方向走，走到楼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们住同一个小区，还是对楼。
渐渐地次数多了，下班的喻文州和逃晚自习来网吧的黄少天一起回家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黄少天发现这个新来的班主任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不会像其他老迂腐一样看到自己从网吧出来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丢到学校去搞个三天三夜的改造——这个新任的喻老师除了刚开始有些诧异外，后面都表现的十分稀疏平常，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和自己聊聊游戏，而不是想尽手段逼自己学习。
——或许他只是不在意而已。像自己这样的不良差生。
这样的念头也在黄少天心里盘旋过，黄少天只是耸耸肩，也不太在乎。
黄少天本来就是话多的人。
这一来二去、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关系逐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好了起来。特别是在一次夜晚徒步回家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晚上的街道太安静，也或许是因为身边人的气息太温和悠长，黄少天不禁和喻文州来了次谈心，吐露出了在心里积压多年的所谓的对父母长年在外都不管他、老师都不愿正眼看他的“无所谓”、“不在意”，还有无意识散发出的孤独气息。
在那个时候，喻文州只是静静地陪在黄少天的身边，把自己的步调调到和黄少天一样的频率，偶尔“嗯”地回应几声，间歇抬手揉揉黄少天乱蓬蓬又意外柔软的头发。
作为深夜谈心的结尾，喻文州只是安静地站在他们俩住的两栋楼之间，抬眼平静地发出邀请——
“那你以后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喻文州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我一起。”
黄少天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喻文州噙着温和笑意的双眼。
里面似乎有能囊括够包容一切的浩瀚星空，无数的繁星在其中闪耀。
在寂静的黑夜里，这个人好像由内而外，能够发光一样。
有了喻文州的陪伴，黄少天不再老是去网吧消磨时间，而是选择在喻文州晚上值班的时候留在学校上晚自习，然后再和喻文州一起回家。
待在学校很无聊，上晚自习也很无聊，无聊到黄少天打了个哈欠开始翻开课本，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黄少天其实是个好奇心很强，引申到学习上就是求知欲很强的人，在看到课本上那些个几乎大部分都不懂的知识点时感觉特别烦躁，竟然生出了“老子还不信弄不懂你们”这样的心思，渐渐地开始学习、开始向喻文州请教学习上的问题了。
临时抱佛脚抱得太匆忙也太潦草，才开始偶尔学习的黄少天的成绩也没有太大的起色。在黄少天稍稍努力了一段时间看到没什么结果的时候，“算了吧”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脑海里。
但是，在一个黄少天被喻文州叫进办公室的夜晚里，喻文州仔仔细细地为黄少天讲解了一遍考试的卷子，其中还引申出了无数个无论多简单、无论多细碎的知识点。在近乎两个小时的晚自习里，喻文州差不多没停过嘴，直到放学的铃声敲响都还有大半张卷子没讲完。
喻文州端起茶杯喝了口，低低咳嗽了一声，简单地说了句“明天继续”。
黄少天看着雾气氤氲后喻文州有些模糊的脸，不知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红，鼻子开始有点酸。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喻文州，把脸紧紧地埋进喻文州的颈窝里，哑着声音说“谢谢你”。
——原来不是不在意。而是用了他自己的，独特的方式。
从那天开始，黄少天就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开始每天上晚自习，黄少天就不再是不良黄少天了。
05.
“这个地方，从A点到C点，连一条辅助线……”
傍晚时分，教室里飘荡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喻文州讲课的声音混杂着电扇的嗡嗡声和窗外的偶尔鸟鸣传入同学耳中，几乎所有同学都抬起头来专注地听着他的讲解。
喻文州转过身来拿粉笔的时候目光扫过了黄少天坐的位置，刚好看到他低下头在卷子上画上一条辅助线，喻文州不禁弯了弯嘴角。
“越来越有几分学霸的样子了嘛。”喻文州这样想着，转过了身。想到当年的不良现在乖乖坐在下面听讲画辅助线，觉得意外地有意思。
“诶，你看外面！”“哇，好漂亮！”
越来越多压低的声音在下面同学中响起，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喻文州在写板书的空隙间侧头，看到下部白色磨砂的窗户已经被映上了耀眼的火红色。
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躁动，跃跃欲试地探出身子想要看个明白。
喻文州转过身，有些无奈地笑着对下面年轻的同学们说道：“给你们一分钟。”
“哇哦！”
下面的大家欢呼一声，开始行动起来。有人问喻文州能不能拿手机出来拍照，喻文州笑着点头。
喻文州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仅仅是因为漂亮的夕阳就雀跃的学生，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他把粉笔放在讲台上，也开始向窗边走去。
黄少天此时正在教室最后的一扇窗户处拿着手机拍照。他胆子很大，为了拍到热烈又耀眼的夕阳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正当他想再向前靠近一点时，他的肩膀被人扣住了。扣住他肩膀的力道十分合适，不会让他感到疼痛，但同时也能有力地把他从窗外拽回教室里。
他一下没站稳，向后倒了一下，碰到了一个温热又坚实的胸膛。
随后，喻文州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探那么外面去干什么。不怕掉下去，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像是琴弓轻扫了一把琴弦，让黄少天感觉自己心似乎不规则地颤了一下。
“下次不会了。”
黄少天胡乱保证道，站直身子后就拿着手机准备回位。
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喻文州。这一看，就让他愣在了原地。
此时的喻文州正十分惬意又悠闲地靠在窗边，侧身遥望着远方火红热烈的落日。这夕阳实在是太热烈了，它的余晖照在喻文州半张侧脸上，用朱红中又带着金色的笔刷更加勾勒出喻文州轮廓分明的脸庞。喻文州眉眼温和，整个人像是一块被照耀着的温润的美玉。
黄少天鬼使神差地，打开相机拍下了眼前的景色。
在他浑浑噩噩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他只觉得，刚刚眼前那人，竟是比那夕阳还要好看。
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馥郁的桂花香，好像比刚才变得更浓郁了些。
06.
“黄少，苏沐橙在找你哦！”
课间，有男生随意地把胳臂搭在黄少天肩上，嘻嘻哈哈地笑着问道。
“喂，找我就找我，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傻逼又荡漾的语气讲话啊？”
黄少天推了他一把，语气嫌弃。
黄少天也很无奈。
自从上个月月底的艺术节他和苏沐橙代表班级唱歌之后，他的好朋友们都开始拿这事开玩笑。玩笑越开越大，他和苏沐橙的绯闻也传得越来越凶。不管他怎么解释，大家都哄笑着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之类的话。
对此，他真的很苦恼。
这种苦恼到有一天放学回家时，喻文州也问他“你和苏沐橙是不是在谈恋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怎么可能嘛！”
黄少天炸毛了。他眼睛瞪得圆圆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噗。”看到这样的黄少天喻文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觉得怪可爱的。
喻文州用一只手抵着下巴，戏谑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她呀？”
“当然不！啊不是，不是恋爱的喜欢，但做朋友的话还是很不错的……”
黄少天矢口否定完后又发现有歧义，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
到了最后，话语的尾音颤抖在消散在空中，黄少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变得有些红。
喻文州也注意到了他脸颊上突如其来的红晕。他站住身，身体前倾用手碰了碰黄少天的额头：“怎么了，脸突然这么红？生病了吗？”
“不是……！”黄少天急急忙忙地侧开脸去，没看喻文州，只是嘟囔了一句“我喜欢的才不是苏沐橙”。
喻文州也做了好几年老师了，听力十分出众。在听清楚黄少天说的话后，一下子想要逗逗黄少天的坏心思又冒出来了，于是喻文州追问道：
“那你喜欢谁啊？”
黄少天眼神飘忽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在第二天早晨喻文州坐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意外的“礼物”——
当他翻开黄少天的作业本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卡片。
那是一张小小的，接近米黄色的卡片。卡片略硬、质地很好，用手还能在边缘处摸到浅浅的暗纹。拿起纸片时，还能闻到它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清浅的暗香。
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话。
黄少天的字一向有些潦草，但并不显乱，而是透着几分凌厉张扬之感。笔锋锐利，线条刚硬。似乎看着，就能想象出这人写字时有些漫不经心、却又神采飞扬的样子。
但此时，最后一个字的笔画失了从容不迫的平静，而是于落笔处微微颤抖。
上面写着：
我喜欢的人是你。
有句话是，一个人喜欢你，是他所能给予你的最好的礼物。
现在，我要把我最好的礼物赠送给你。
07.
看到这张卡片的一瞬间，喻文州脑袋空白，只盘旋着一句话——“完了，玩过头了”。
按道理来说，在喻文州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他就应该拒绝，并且约黄少天来办公室喝茶谈话。但此时，喻文州拿着钢笔，手腕悬在空中，半晌不知该如何下笔。
残忍拒绝的话，喻文州一想到黄少天会暗淡萎靡却又强撑着笑颜的表情就觉得于心不忍；但直接接受的话，又好像不太合适，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上课铃下课铃交叉打了好几道，窗边的窗帘被风吹得起来又落下，喻文州的心上上下下还是没有落到实处。
但他还是提起笔，郑重其事地把卡片翻到反面，写下了他的回应。
08.
我知道了，你的喜欢。
谢谢你。
谢谢你所能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很喜欢。
09.
喻文州想了想，还是把最后一句“我很喜欢”划掉了。又把卡片重新夹回黄少天的作业本里，亲自把作业抱去了班上，亲自把作业发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
那天晚上喻文州没有晚自习就先回家了，留下了已经开始每天上晚自习的黄少天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街道上。
黄少天慢悠悠地走着，手里拿着那张卡片。经过路灯的时候，他把卡片举过头顶，仰着头在灯光下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了那句被划掉的“我很喜欢”没有被看错。
黄少天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卡片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他走到单元楼楼下，抬头望向喻文州家的方向。那扇窗还是亮着的，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人高高瘦瘦的声影。
黄少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喻文州”，仰起头望向那个遥远的、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影，小小的卡片被白净细长的手指夹着送到嘴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不带任何情色意味，温柔而又虔诚。
10.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乌云被风吹挤成了一团，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在天空上。
黄少天手托着腮外向窗外，看到喻文州手里正拿了张纸向班级方向走来。
黄少天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随着喻文州推开门走进教室的那一声“吱呀”而怦怦跳动。
黄少天起身，凑到喻文州身边去。当他看见这次G市全市统考的排名表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像是被只手捏紧了一般，骤然紧缩，跌至谷底。
他垂着眼没有讲话。喻文州看了会儿他的成绩，轻轻皱起了眉头说“英语考的有些低了”后就要和其他涌上来的同学讲话。
黄少天看到被众多学生簇拥在中间的喻文州，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在喻文州终于忙完后，他立刻望向黄少天的方向，发现黄少天趴在位子上，似乎是在睡觉。
喻文州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找黄少天谈话。他一直认为黄少天是个很独立很有主见的人，心理调节能力也很好。尽管这次没有考好——几乎是掉到了他原来的水平，但喻文州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黄少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给他太大压力。
果然，在黄少天坐直身子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个活力满满的黄少天。和同学嬉笑打闹着，上课认真听讲偶尔摸摸鱼，写不出题目时把头发疯狂揉乱。
话超多，和同学聊天也是、和老师问题时也是，在晚上和喻文州一起回家的时候也是絮絮叨叨的。
“同学A说他这次考的特别好是因为他考试前去找王大眼看了看相……！”
黄少天边走路边和喻文州八卦着，有意无意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什么王大眼，叫王老师！”喻文州哭笑不得地说了句，“这封建迷信要不得啊。再说他什么时候看相这么神了？他明明是最近才学的。”
“啊A还神神叨叨地跟我说王大……王老师是什么学派的第三十四代传人，从小学习看相的！”
“……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两人一路聊天，不知不觉顺着盏盏在黑夜里亮着的路灯走到了单元楼下。
“那我先回去啦，你在学校吃饱了吧？”喻文州歪了歪头问道。
“嗯，吃饱了。”黄少天乖乖地点了点头。
“行，那我先走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喻文州朝黄少天挥了挥手就准备转身离开。
“喻老师……”
黄少天的声音在黑夜中突然响起，尾音被夜风托着轻飘飘地荡了几圈，飘散在空中。
“嗯，怎么了？”
喻文州回头，看着一大半身子隐匿在黑暗中、只有小部分身体被路灯照亮的黄少天有些疑惑地问道。
黄少天垂在身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紧紧地攥紧成拳。
他没抬头，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分明的眼睫微微颤抖。
先前的活泼阳光清朗嗓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有点哑的、低低的声音，像是阴沉沉的天里黑云压境却未下下来的雨，压抑的、沉闷的。
“喻老师，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11.
喻文州愣住了。
此时的黄少天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黄少天，隐忍终于到了要喷薄而出的边缘——就连当年夜晚谈心时的黄少天也没有这么真实地表现出自己一直被压抑着的负面情绪。
黄少天应该是灿烂的、应该是阳光的、应该是永远笑着的。
于是，他就把自己变成了那个样子，悲伤难过痛苦孤独…全都埋葬在心里。内心像是个大型的垃圾处理厂，所有的负面情绪全由自己来解决。永远笑着去面对大家，哭泣只让自己看到。
看着黄少天紧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和甚至在路灯下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喻文州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心疼他的过早成熟，心疼他一直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的东西，却没有办法释放。
喻文州毅然走上前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一把把黄少天用力揽进了怀里。
他环着黄少天的手臂不断收紧用力，像是要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又像是在用自己最强硬的姿态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
“不，怎么会是差劲的呢。”
喻文州的声音变得低沉轻柔，顺着微微的夜风一下一下地抚着黄少天的脸颊。
“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是吗？”被抱着的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问道。
“是啊。”喻文州稍稍松开了他，转而轻扣着黄少天的下巴使他正对着自己，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一直对你都充满了信心。”
“如果有天怀疑自己价值的想法又冒出来了的话……那就想想我吧。
“我永远肯定你。”
“少天，最棒啦。”
到了最后，喻文州的语气甚至变得像是哄小宝宝一样。本来是别人说出来或许就很轻浮、敷衍的话，让喻文州说出来，仿佛就成了事实。
看着喻文州被路灯照耀着的荡着微光的眼睛，总会有一种这个人的温柔深情全都是为你准备的感觉——
黄少天此时，就是这么觉得的。
明明桂花的花期早就过去了，但他仿佛还是闻到了那股丝丝缕缕的暗香，令人心醉神迷，沉醉不已。
他紧紧抱住喻文州，把头埋在喻文州颈窝，近乎贪婪地闻着他身上清爽的草木香和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
就算是错觉也好，至少在这一刻，他可以享受到喻文州给予的、独属于他的温柔。
12.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白驹过隙。冬寒散去，春暖回升，夏热将临。秋天的桂花落了，梅花接了让它的香气，又让给了灼灼桃花，再交付到夏花手中。
时间就在一张张写不完的卷子，一根根写完的中性笔笔芯，和喻文州家桌上一顿顿饭菜氤氲的热气腾腾的白雾中过去了，高考来临。
在那次考试后，黄少天的成绩开始稳步上升，最终考个重点大学还是十分有希望的。
此时校门口熙熙攘攘，风吹起挂着的写着××高考考点的红色横幅，也拂过门口考生家长老师们焦灼的心。
“东西都带好了吧？”
喻文州站在人群之中，向周围的同学们问道。
“带好啦。”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
“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喻妈妈。”黄少天站在喻文州身边，听到这已经重复了两三次的问话后耸了耸肩，侧着身轻轻撞了喻文州一下，嘴角挂着揶揄的笑。
——明明是他要高考，却搞得喻文州比他还要紧张。
“瞎叫什么呢。”喻文州屈指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没舍得用力。
“嘿嘿，你别担心啦。”黄少天嘻嘻笑着揉了揉刚刚被喻文州弹过的地方，安慰道。
这时，提醒考生们进考场的提示音响起了。
“我去了啊。”黄少天说着，朝喻文州张开双臂：“不给我一个加油的拥抱吗，喻老师？”
喻文州闻言笑了笑，也张开双臂拥住了黄少天。
几秒种后，黄少天主动松开了手，转身向考场中走去。
“加油！”喻文州看了几秒黄少天的挺拔身影，喊道。
回答他的是黄少天边走边转过身朝他挥手，露出的一个灿烂笑容。
13.
高考比想象中要快，好像是把自己的高中三年全都堵在了着两天几小时的考试上。
在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后，大家全都欢笑着冲出考场，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由于喻文州班上的同学和年级主任并兼任物理老师的叶修关系迷之很好，而叶修刚好在高考前几天过生日，于是喻文州班上的同学们决定在高考完的那一天请老叶吃饭。
然而最后的结局是，叶修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被同学们前呼后拥地涌向饭店，再被同学们前呼后拥地从饭店抬出来——谁知道这老烟枪竟然是个一杯倒呢。
此时的喻文州和黄少天送走了其他的同学、也安顿好了不省人事的叶修，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小区里，正像是无数个他们一起下班放学回家的夜晚。
“啊，终于考完了！”黄少天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对啊，几个月的长假等着你呢。”喻文州也慢悠悠地，惬意地走着，随口问道：“这个假期你有什么计划没？”
“还没呢。不过我想出去旅游。”
“旅游很好啊，刚好放松放松。”
“好是好，但是——”说到这，黄少天故意拉长了声音，侧着眼睛看向喻文州：“但是没有人陪我去呀。”
闻言，喻文州一愣。
黄少天停下了脚步，凝视着他，也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喻文州笑了：“好啊。”
他抬步向前走着，“我陪你去。”
黄少天这才重新笑起来，大步跟上喻文州的步伐。
两个人一起走路的话，路就会变得很短。仅仅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单元楼的楼下。
黄少天朝喻文州挥了挥手，就转身走进楼道里。刚刚上了两级台阶，就听到了在夜晚里喻文州清澈磁性的声音。
“少天。”
黄少天愣了愣——这是喻文州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喻文州，回应道：“嗯？”
几步路，喻文州就走到了他的身前。
黄少天站在两级台阶上，垂眼就能看到喻文州细密如鸦羽般的眼睫和清亮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略薄的泛着健康颜色的嘴唇，昏黄路灯下修长的、有着鲜明线条的脖颈，还有因为被同学灌了一点酒而被解开的第一颗衬衫的扣子露出的隐约锁骨。
黄少天不禁眨了眨眼睛，悄悄咽了口口水。
“少天。”喻文州又低低地唤了一声，语气轻柔，近乎呢喃。低沉磁性的声音环绕在小小楼道里，如立体音一般萦绕在黄少天耳边。
“嗯——”还没等黄少天回应的音节说完，黄少天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喻文州拉着，隔着两级台阶强势地被拽向了喻文州的方向。
黄少天被迫弯腰，还没等他说话就被一双温热的嘴唇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喻文州的吻来势汹汹又势不可挡。以十分强硬的姿态侵略着黄少天口腔中的城池，舌尖扫过一颗颗牙齿和口腔的粘膜，动作急切却又温柔——像是猛虎细嗅蔷薇，想要拥有他，却又害怕伤害他、吓到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过了几秒钟几分钟，又像过了一个世纪，喻文州终于稍稍放开了他。
喻文州的气息因为刚才的吻还有些紊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逼仄的楼道间显得格外压抑却又性感。
喻文州和黄少天额头低着额头，彼此呼出的气息相互交融。
不是桂花的花季周围也没有开其他的任何一种花，但黄少天还是被那暗香迷得近乎窒息了。
喻文州扣着黄少天后脑勺的手转而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着黄少天蓬松的乱发。
他目光专注，嘴角噙笑：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口了……”
“我喜欢你，少天。”
“我也想要把我最好的礼物……”说到这，喻文州凑过去，轻啄了一下黄少天的嘴唇，“送给你。”
——————————————
番外：改造不良
Part1.
“……诶？”
当喻文州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路过一个网吧，迎面撞上了一个正从网吧出来的、穿着他们学校校裤的男生。
是那男生带着惊讶的声音先响起的。
喻文州这才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然就发现是自己班上的学生。
两人在网吧门口相对无言，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老师好啊。”
最后，是黄少天轻咳一声，抬手挠挠头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嗯。”喻文州点头，又抬头看了看网吧的门牌，“你这…刚上完网？”
“额，是啊。”
被新任班主任正巧撞见，黄少天尴尬地笑了笑，但也承认了。
闻言，喻文州也笑了笑，但也没说他。只是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眼黄少天，说“玩电脑要注意节制”。
短暂的对话后，两人就准备告别。
结果刚说完再见，就发现两人走的同一个方向。
硬着头皮走了一段路，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同一个小区，喻文州才开口打破了二度沉默：“你也住这小区？”
“嗯啊。”黄少天点头。
“你住几单元？”喻文州随口问道。
“11。”黄少天迅速回答道。
喻文州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默默开口：“我住12。”
进了小区后，在随口聊天的过程中一前一后不知不觉变成了并肩而行，两人走到两栋单元楼的空地中，再次向对方道别。
“明天见。”
喻文州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楼道。
一直上到喻文州住的那一层时，喻文州在两段楼梯的小平地上停了一会儿，视线扫过他身侧栏杆外的风景，却发现对面的黄少天也同样停了下来。
两人站在对面的相同楼道上，隔着莫约十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老师也住这一层？”黄少天喊道。
“是啊。”喻文州也提高了音量。
“缘分啊！”黄少天爽朗地笑着。
那份灿烂的笑容冲破了夕阳层层的橙色余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喻文州眼前，又在某个瞬间被深深烙印在了喻文州的眼瞳深处，成为一抹最为明亮绚烂的色彩。
“这小朋友还怪好看的。”
喻文州心想。
Part2.
傍晚的时候，下班的喻文州领着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过熟悉的网吧，透过透明的窗户看到熟悉的身影，喻文州走向上去，曲起手指在玻璃上轻敲了几下。
“笃”“笃”
黄少天没戴耳机，听到声响后就侧头望向身侧的玻璃墙，看到了一手拎着包，一手插在口袋里闲适地站着的喻文州。
此时的喻文州正微微低头凝视着他，黄少天刚好和喻文州那双眼对视。
睫羽乌黑浓密，像是栖息着的鸟收起了振翅欲飞的姿态而显得格外轻柔柔和的翎羽。眼瞳深邃，深处映着黄少天呆愣的脸。
有风吹过，喻文州前额的刘海开始飞动，有几缕遮住了漂亮的眉峰，若隐若现。
“还不出来？”喻文州的声音响起。
“啊，来了来了！”黄少天慌忙地收拾好东西跑了出来。
并肩走在路上时，喻文州回想起刚刚在黄少天电脑上看到的眼熟画面，问道：“你刚玩的什么游戏？”
“荣耀。”
黄少天眼神明亮，嗓音清朗，句末的尾音稍稍上扬，也勾起了喻文州微翘的唇角。
“巧了，”喻文州笑着说道：“我也喜欢荣耀。”
Part.3
装修简约的房间里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像是他的主人一样温润又平和。暖暖的灯光透过没拉紧的米白色厚实窗帘照亮了窗外一小处黑暗。
喻文州窝在单人沙发椅里，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腮看着厨房里正在洗碗的黄少天的挺拔背影——做饭的人不洗碗，这是常识。
“你还是不上晚自习吗？”
喻文州突然开口问道。他看到黄少天的动作顿了一秒，接着才继续洗碗的动作。
“嗯……”黄少天的声音响起，混杂着水声，有些模模糊糊的。
喻文州点点头，开始闭目养神。
“其实，还是可以上的。”
黄少天的声音由远及近，变得清晰起来。喻文州睁开眼，发现黄少天正站在自己身侧擦着湿漉漉的手。
黄少天低头看着倚靠在沙发里的喻文州，眉毛挑起，眼神戏谑，语气轻快：
“喻老师，跟我打盘荣耀吧。你赢了我就去上晚自习。”
“……”喻文州沉默了一秒，似是在思索。随后，他缓缓开口：“可以。不过……”
“我要打团队战。”喻文州笑着说道。
“好。”黄少天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半晌后，黄少天颓然坐在沙发上，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灰白的手机屏幕。而喻文州悠哉地翘着腿，笑吟吟地望向黄少天，手机被随意放在茶几上——屏幕上闪耀着“荣耀”两个大字。
“你一个人民教师怎么玩游戏这么厉害的？”黄少天瞪大眼睛，语气震惊。
“跟你说过了啊，我也喜欢玩荣耀。”喻文州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黄少天：“谁要你不记得了呢。”
“那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吧……”黄少天嘟囔。
“其实，要是我们一对一的话我打不过你。”喻文州说着，朝黄少天挥了挥自己的手：“我手速比较慢。
“不过，有人说过，‘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嗯……”黄少天脑海里回放着刚刚游戏中喻文州有条不紊、步步为营的战术设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行了，别想了。记得明天上晚自习哦。”喻文州笑着拍了拍黄少天的头，语气温柔又亲切。
Part.4
教室里十分安静，只有奋笔疾书的“沙沙”声和偶尔同学咳嗽的声音响起，头顶白炽灯明晃晃地照着面前写了大半的卷子和刚刚合上笔盖的水性笔。
黄少天微侧着身子，一只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扶住额头，另一手在放在桌子下，指尖迅速动作。
黄少天：“我不想上晚自习了，太无聊了。”
喻文州迅速回复：“你卷子写完了？”
黄少天：“没。”
喻文州：“那没得商量。你写完再说。”
黄少天瘪瘪嘴，继续不懈努力：“剩下的我不会写了。”
喻文州：“……”
黄少天：“我可以把卷子带回来，你教我写。”
这次喻文州回复的比较慢，黄少天在等待的过程中暗搓搓地吐槽肯定是喻文州手速太慢了。
正在默默吐槽的时候，黄少天听到了一阵不甚明显的脚步声。
黄少天迅速警觉起来，把手机往抽屉里一塞，拿起笔开始正襟危坐地写作业。
半晌之后，在黄少天旁窗边停顿了一会儿的脚步声开始远去，黄少天悄悄抬起头，看到了年级主任叶修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随意垂着的，不急不缓往前走的背影。
“呼。”
黄少天悄悄呼出一口气，再次悄悄把手机摸出来。
刚刚那人是传说中的铁面年级主任叶修，同时也是他们班物理老师。教书的个人风格极其强烈，语言犀利，深受同学喜爱，但同时也深被同学们惧怕。因为他查堂时神出鬼没，手机一旦被没收就永远地离开了它的主人，而且不管是谁——不管优生差生，只要被叶修盯上就完了。
黄少天从回忆被叶修支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解开手机锁屏，看到了喻文州的回复。
看到喻文州发的“好吧”，黄少天不由得笑了笑。
当黄少天再看到喻文州的下一句话时，他唇角的笑容变淡了，眼神开始变得悠远，像是在回溯着什么，也像是在珍藏着什么。
他想起了无数个日夜里自己回家时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家，想起了无数个日夜里充满烟雾、泡面和嘈杂人声的网吧，想起了无数个日夜里自己走在路上被拉得长长的一个人的影子。
但现在，那些日子已经离他远去了——因为喻文州的出现。
这个人的出现，奇妙得不可思议。
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生命里，像个过客一样突然，却为迷惘的自己在无边的黑暗里点燃了一盏指明方向的暖灯。
只要想到他，心里就暖暖的。像是被温温的热水浸泡着，蒸腾在氤氲的白色雾气里。
喻文州：“我在家等你回来。”
一些废话：
大概是从桂花刚刚开的时候写的 那天早晨一出门 满鼻腔都是香甜的桂花香
现在花期差不多过了 我拖拖拉拉终于写完了……！
希望你能喜欢这篇师生向的喻黄！
谢谢你的喜欢！
欢迎意见和捉虫XD